十五年前,我从河工毕业了[校友文苑]

   发布时间:2012-05-10 来源:河工论坛

 

      转眼又到了大学毕业时候了吧,想起来十五年毕业时的我们,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感觉,不知不觉就写下了以下一些东西,也许,现在纪念毕业的方式发展了,但我想,毕业时的心路历程也许不会有太多变化。
      大四时的心情和刚刚扶了正的妾差不多,表面上掩饰着升级的喜悦心情,内心又担心会失去受宠的地位。大四了,要毕业进入社会了,这一年,不再把自己当成完全的学生,知道怎么和老师打交道才不会不及格,如果听说哪位仁兄大四留上一门,这新闻肯定会上校报。
      大四的日子是美好的,但是一想到马上要毕业了,多少会有点舍不得,这不仅仅是大学生活的终结,更是对自己十几年学生时代的割舍,就象在母体里生存了十个月的婴儿,即将结束那种不问世事的日子,到社会上去呼吸充满浮尘的空气。
学校里没有学生再比我们大了,当然,研究生人少的不成气候。老师和我们说话也比以前更客气,很快,我们就有了快要毕业的感觉,进入了当老生那种自我陶醉的状态。
      大一时我们作小弟,到大二时,由于大一的小弟要在廊坊住一年,所以又作了一年小,老生从方方面面关照我们,踢球时我们总是无缘无故的被裁判的哨子淘汰,现在,总算在96年的暑期过后做了老大,大四的学生虽然不再把持系学生会工作,但有时候系里的一些事也可以说了算。比如说谁能进系足球队有机会成为光荣一员的问题,大四时系里是自己人当队长,他说了算,所以一水是我们大四的老生来玩,下几届的确有几个十分出色的我们才去带他们,着实过了一把当老生的瘾。
      只是这样的好日子不长,97年,我们转眼就要走人了。
      真正要走的感觉是从大四后半学期开始的,进入97年3月份后,那时还没到真正的春天,我们已经没课了,虽然名义上要跟老师完成毕业设计,完成系里最后的毕业答辩,实际上同学们都跑到外面忙着找工作。
      在找工作方面,过去总讲“毕业分配”,因为大学毕业后去哪不去哪不由自己说了算,学校根据指标就给定了,也就是说什么事国家都包了。去城市或者山沟全凭命运和关系。当时,一些学校仍采用的这种政策,我们赶上了国家试点,也就是说,去哪不去哪可以“双向选择”,单位也来学校选人,学校也进行推荐,但如果看不对眼就互相拉倒,除了张家口和承德地区的人原则上要回去支援家乡建设,其他地方的人可以自由恋爱,相对于包办来说就显得民主多了。
      一般来招人的,都是比较偏远的国有大企业,以答应给安家费、家人农转非等条件来吸引大家。看到那一个个招人的横幅,好多人总是走的远远的。由于当时许多单位不想要女生,所以,一些谈对象的同学在找工作时就碰到了现实问题,甚至有的男生开出的条件就是可以带上女朋友,这些企业常常会满足这类群体的需求。
      那年头找个工作最大的问题并不在于工作本身,也不在于收入多少,而是说希望能解决户口问题,落在大城市。私人企业解决不了这些问题,所以也知趣,很少来凑热闹。
      不过,也有些私有企业也竟然明目张胆地打出了非本科不要,女生不要的条件,这使大家意识到文凭可能要贬值了。
      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,97年,本科已不象以前那样吃香了,在人才市场招人的大多是效益不很好的单位,是那种每个月有那么几百的工资,让你饿不死,但绝对让你富不起来的单位,在这样的单位,挣这点钱你也不忍心去给领导送礼,不送就不可能为自己当领导铺路。当领导的目的其实也比较单纯,无非是校庆时候可以混个烫金的通知。

      虽然那时的大学生不象以前的那样吃香,但大学生仍旧有资格保持着一种传统的清高,总想着找个大户作婆家,想去一些国家机关,或者省市直属的单位,观念没有转变过来,总以为“人民大众澡堂”这样的招牌才是正规的地方,象什么霓虹灯闪耀的“洗浴城”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去的,好的单位不会在学校里拉条横幅摆摊要人,那要靠学生自己利用各种关系跑路。
     “你学什么专业的?”用人单位的领导笑呵呵地打量着。
     “材料。”担心对方不理解高技术,误会为我来应聘马路边上修自行车的电焊工,就把专业范围扩大一点告诉他,多少算是虚假广告。
     “不错,我们正想要能整材料的,好,你都写过什么材料呀?”
     “我是学金属材料的。”心理素质差了点,要不就是学生气太重。
      看到对方愕然,原来好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下去。
      机会就这样错过了,虽然老师们一再强调不要谦虚,先卖出去再说,只要一签协议那就算妥了,这好比女人找对象,领证前要尽显得贤淑体贴,领证后就可以泼辣大方了。
      大家拿着自己的个人材料和A类或者B类的就业意向书到各个就业市场去碰运气。A类的可以在全省找工作,B类的只能回到原来的地级市去找工作,我们学校是重点大学,所以说都是A类的,选择面是大了一些,但要想离开河北省,就得交5000块钱的人才损失费,没办法,肥水不流外人田嘛。
      找工作期间,发生了一个小插曲,让我和几位兄弟差点把肥皂泡当成了珍珠捧回去。
      大四下半年的一天,我们几个人刚刚吃过晚饭端着饭盒从食堂往宿舍走,路上碰到两个推自行车的中年妇女,其中一个迎上来搭话,一脸诚意。
      “我们是一个外资公司职员,现在公司正在招人,公司今晚正在组织活动,想请你们大学生参加。”她们说的很得体,象阿庆嫂子一样不卑不亢。
      听说是大公司,我们痛快地答应了。
      “行,在什么地方参加?”
      地点在海河边上一座楼里,具体位置不知道,接下来,我们推自行车跟她们出了校门。地方很远,一路上,我们问了多次快到了吗,回答总是说快了。
      骑了一个小时,七拐八拐地,天黑前,终于到了,在一个半旧古朴的楼房里。
      一进门,灯火通明的大厅让大家眼前一亮,有好多穿西装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着招待象我们一样参加活动的人,大厅里面有一个布置很考究的大讲台,讲台后面挂着中国和美国国旗,一看就是一个很有实力的跨国公司。我们来晚了,大厅里满的只有站着的份了。
      活动开始了,一个男职员走上讲台,穿着深色的西服,白色的衬衣,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。
      “首先欢迎光临我们公司,我们公司规模大,员工众多,现在先请大家看一个我们公司的宣传片。”
      宣传片的内容首先介绍了公司的规模,说总部在美国,在世界各地均设有办事处,录象里有好多外国人,表明公司实力大,员工遍及东南亚及大洋那头,录相里的员工都在谈产品的威力及自己的收入,大体意思说的是加入公司前与加入后收入的巨大反差。把现场的每个人胃口吊的老高。
      宣传片结束后,看到那位男职员举起一个标签上满是洋文的小瓶。
      “这是我们公司的产品,深海鱼油,从一万多米深的海鱼脑子里提炼出来的,知道深海里的鱼为什么不得脑血栓吗?就是它的作用,它可以把血管里积淀下来的油脂化掉,可根除脑血栓、心脏病,下面我给大家做个实验。”
      他拿出一个泡沫塑料做的一次性饭盒,然后从瓶中取出一粒透明的药丸,比鱼肝油稍稍大点,用手指挤开它,把里面的几滴液体滴在盒面上,盒子很快熔化了一个小洞。
      “看,我们的产品可以将这顽固的塑料熔化。”
      神奇!下面的人有点嘈杂。
      “你们可以把产品买回去送给家里有病的老人,今天大家运气好,这一瓶在美国可以卖到300美元,今天公司搞促销,300元一瓶,如果你们买二瓶,我们再送一瓶,而且你就可以加入我们公司,成为公司的一员,以后如果东西通过你卖出去,一瓶价格可以降到200元,你要是发展一个人成为你的下家,可享受他的业绩提成,根据发展下家的多少,可以成为白金级、钻石级……”接下来讲的是一个连小学生都明白的发财计划。
      “ 下面,请我们的公司职员代表给大家讲讲她这个月的业绩。”
      一个学生打扮的女生从人群中走上讲台,有点腼腆,但她列举的这个月收入确实让我们这帮穷学生直咂舌头,一个月一万多,而且还象滚雪球一样地发展,以后什么也不用作,只是在家数钱就行,脑子里立即浮现出生活委员宋老四那个装着成捆饭票的绿军挎包,想着他一张张数饭票时眼睛大大的专注表情。
      我觉得这堂课上的很生动,有录相,有实验,有理论,还有员工代表生动的实例,对我们来说,重要的是有利可图,比平时我们老师讲的生动多了。
      那个时候对社会的游戏规则还没有足够的认识,这么简单的赚钱方法确实让大家充满幻想,那两位带我们来的老大姐看到我们的心思,一番鼓动,留下了联系方式,让我们考虑好后回电话。
      不过,两瓶东西一共六百块钱的入门费对我们来说有点太多了,再说,平时学生们连油水都吃不到,哪还有钱吃这么贵的鱼油呢?这是当时对这件事情的基本觉悟,正是靠这种基本觉悟,我们没有给那两个上家大姐回电话,自己也失去了成为钻石级上家的机会,也没有机会象先富起来的同学一样在腰里挂个电蝈蝈,混入先富起来的一批。
      错过了这次机会后,大家仍为工作奔波,好在我们进了211,成为全国重点高校,重点高校的学生不愁嫁,到97年五一劳动节时,大部分人都卖出去了。
      大家找的工作大体都还可以,虽然吃不上肉,起码可以吃上豆腐。
      找到工作后的日子比较好过了,就等着毕业答辩了,这段日子就象女人等花轿一样,尽情享受在娘家的幸福时光,每天玩球,喝酒,结伙去公园玩,只要有球赛转播,224宿舍的12吋黑白电视前就拥满人。
      毕业答辩说结束就结束了,相对于四年来说,答辩就是结婚时的拜天地,走走过场。
      离毕业没有几天时,大家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给各自的毕业册上留言,毕业留言的内容也是五花八门。
      要是写什么“工作顺利,心想事成。”之类的话,不用问,关系肯定不到位,假如写一些 “还有,还有,一脚,一脚……”,   “有猪的兄弟对不起了。”不用多说,一看就知道不是外人,大家心有灵犀。
      这段时间,男女生可以大方地互相索要相片、在毕业纪念册上写留言,那时每天揣着一叠自己的相片到处去散,象散名片或者小广告单。
      “我洗了一百张相片,现在没了。”送出去相片多少直接映射朋友有多少。
      到走时,每个人至少拥有了一本贴满相片、写满留言的厚厚的册子,多年来,这成了告别学生时代的重要形式,还有一种形式,就是在T恤上签名,总之,人们都想为自己毕业后留点念想。
      学校好象在刻意提示我们剩下的时间,在学校大门口,立了个不锈钢的香港回归倒计时牌,一进门就能看到还剩下多少天。
因为香港要回归,学校要求我们7月1前必须离开,比往年毕业时间早,使庆祝香港
      回归活动少了学生这一群不安分的群体。我们就象还没有蒸熟的馒头被人把锅盖掀开了,还没有彻底享受毕业时的快乐时光就要走了。
      毕业时那几天,忙着托运行礼,铁路上的人带来了一个台称和成捆的空麻袋,在学校的东院现场办公。工作人员大声地宣布着刚刚称完的重量,然后张罗着填写标签。
      校园里,到处是拖着制式麻包的学生,能带走的都往麻包里装,实在装不上就卖,或者送给下届的老乡或熟人,实在不要的,干脆往楼道里一扔。
      然后就是喝酒,狂欢,系里没有人会管,这是大学四年的一个必修课,楼下打扫卫生的大爷每天都穿着雨鞋,拿大扫把,辛苦地把楼道里扫出一大堆的东西,里面有丢弃的衣服、水杯、书。这成了大家告别学生生活的重要仪式。
以这种方式告别校园,表面上做到了辞旧迎新的豪壮,实际上在到工作单位报到后才发现,连洗脚盆都需要花钱买。
      “破家值万贯呀。”毕业后都一年多了,租房住的老四看着家里的锅碗瓢盆还发感慨。
每走出校门一个人,全班剩下的人都去送到学校大门口,然后大部分人道别后返回,再由几个人负责打车送到车站。
      见多了大学毕业生走出校门时那种悲痛场面,许多送人场面象设计好的一样会哭上一场,尤其女生,会哭天抹泪地大哭一场,哭的专业点的就干脆坐地上哭,任人怎么劝就是不上车,的士师傅很能通情达礼,车停在一边也不着急走,没有办法,最后让几个男生抬上车。
      “快开车,师傅”。引得过路的人都会心情沉重,今年轮到我们了。
      “我们走的时候肯定不会这样没出息。”不知道我们班谁说了这么一句。
      离校的日子终于到了,我们班好象是周老大先走的。
      那天早上,天还没有透亮,一辆武警车停在我们宿舍边上,是老大的同乡安排的,老大和送别的人握手道别,然后钻进了车,直到车开走,我也没有看到一个人掉眼泪,让人失望。
      老三走的也很早,他事先通过系里的电话和家里联系好了,他哥哥从衡水开了辆桑塔纳来接的,并把他送到唐山去报到。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选择了唐山,是不是我们在唐山搞过毕业设计的原因?走的时候,除了依依不舍地握手送别外,也没有特别悲痛的场面。
      毕业分别时,大家只握手道别,没有反来复去地用“再见”这个词,一个原因是谁也不知道毕业后什么时候能再见,是在大街上偶遇还在约个日子再会,那都是说不准的事,第二个原因平日里看习惯了一张张老脸,并没有感觉到“再见”意味什么,过会儿说不定在打饭的路上又撞见了,所以,也并没有把毕业当成一回子事,但我觉得最主要原因,还是大家不想离开学校,有意回避这个词。
      女生是宋大姐第一个走的,没有走的男生们全去送她,先到了女生宿舍,帮她拎行礼下楼,然后一起步行着把她送到学校大门,一路上,她总是有说有笑,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几次,心想,真的假的?
到学校大门时,早有人叫了辆面的在那等着,大家先把她的行礼放在车上。
      宋大姐一个个握手道别后钻进了车,然后打开车窗,瞅那意思是想给大家说几句轻松点的道别话,可是,只见她嘴角一撇,下巴动了动,到嘴边的话没有说出来,立即用手捂着嘴扭过脸去,向大家摆了摆手,示意我们回去,终于还是忍不住了。
车启动了,直到开出去老远了,还看到她坐车里不停地向我们摆手。
      伫立在学校的大门口,看着宋大姐捂着嘴离开的情景,我心里多少才得到一些安慰,毕竟,这才象毕业嘛!
      我是宿舍里走的最晚的,同学们都走了,空荡荡的宿舍恢复了平静,四个年头好象是作了一场梦,几天前还热闹的宿舍一转眼就什么也没有了,只留下一地狼籍,散落着许多玩得毛了边的扑克牌,扔着许多不成双的破球鞋,还有饭盆、脸盆、老六的磁带皮。
      铺板空空的,只有一两张旧报纸在上面。
      要走了,背着包在宿舍站了好久,什么也不想,只想再回头看看这里的一切,床、小橱,小桌......
      走出宿舍,走在楼道里,路过同样空空的其他宿舍:224、223、220、218......。
      觉得有点东西在嗓子眼里梗着,深吸了几下那股熟悉的潮湿味道,然后大声对着空空的楼道喊了一声:
      “有踢球的吗?南院,走了!”
      视线变得模糊起来。

材料93 杨同军